搶占基因種質資源制高點
順著中國農科院作物所長長的甬道,推開國家種質庫那扇厚重的大門,一股涼氣迎面襲來,在一排排整齊的鐵柜里,擺放著33萬份種質,數量居世界第一。這是中國農科院作物所研究員賈繼增和全國成千上萬的科技人員一起用心血換來的。
多少個日日夜夜,賈繼增和無以計數的科技人員,對中國獨一無二的種質資源進行著無以計數的“發現”,忽然有一天,他們從“發現”中省悟,這些豐富而又寶貴的種質資源并不能受到專利的保護。
一篇《種中國大豆侵外國權》的文章道出了憂慮,賈繼增心急如焚。按照WTO《關于貿易方面的知識產權協定》的解釋,只有通過對某個基因進行標記或克隆,才有知識產權。就是說,中國農民種自己的品種,如果本國的種質基因被外國人克隆,人家就有專利,這如同生自己的“孩子”要外國人發放“準生證”,還要交上一筆昂貴的“生育費”一樣。這是今天“基因大戰”的嚴酷現實。沒有知識產權,等于“為人作嫁”!
賈繼增清楚地記得,上世紀90年代初,美國每年發生的赤霉病給小麥造成高達20億美元的損失,美國卻利用中國的“蘇麥3號”等種質資源克隆出抗赤霉病基因,解決了病害,可中國卻毫無受益。
他覺得,基因克隆的研究無論如何耽誤不得。為了打開種質資源這扇神秘的大門,將我國的種質資源優勢轉變為基因資源優勢,他參與到和對手競爭的基因爭奪戰,爭分奪秒去搶占基因種質資源的制高點!
立不了項目他哭了
1985年,他搞的“優異種質資源”研究不在國家“七五”科技攻關之列,賈繼增萬分焦急。這么重要的項目為什么不能立項?他找所長,找院長以至找農業部有關領導,反復強調立項的意義和重要。
怎么,就你的重要?就你的有意義?全國有那么多的重大項目,有那么多的科技人員,誰的項目不重要?對我們來說,重要的應是理解。
理解?怎么個理解?這是為國家,為科研,為農民。并不是為哪一個人哪!
力爭之余,他,一個七尺男兒,在領導面前竟哭了起來。困難時期,吃樹皮樹葉,他沒有哭;工作上有委屈,他沒有哭;科研上有困難他也沒有哭。可是,“農業艱辛,農村貧困,農民貧苦啊”。他這是為農業而哭;為農村而哭;為農民而哭。“科研人員今天干的,不就是為了‘三農’,具體到我們,就是要用優異的種質資源,培育出更好更多的品種為農民服務。可是,他的熱情企盼、沖天干勁所為之奮斗的事業,要在“理解”的慰藉中自生自滅,他能不哭?
當他的立項得到批準后,有人說,是賈繼增的率真和執著,打動了人心。
創建世界最大的植物基因庫
今年60歲的賈繼增出生在河南偃師縣農村。他是農民的兒子,心系農業,情系農民是他的一貫所為。1965年,他在3張高考志愿表上,全部填寫農業院校。后來,他以優異成績考入北京農業大學農學系。1970年畢業后,分配到陜西商洛一個山區中學當教師,就是當教師,也不忘搞小麥雜交育種和栽培實驗。
1979年,他考入中國農科院研究生院攻讀碩士學位,在農業科研的道路上,一干就是20多年。焦裕祿是他心中的偶像,每當談起這位人民的好書記,他就熱淚盈眶。在科研上,每遇一道難關,他都會以焦裕祿為榜樣。
中國有13億人口,糧食要上臺階。可水稻受水的限制。他看好頗有潛力并能耐旱的小麥。小麥的基因組學是水稻的30-40倍,一旦有突破,就能產生難以估量的經濟效益。攻關,就是要把小麥的優異性狀基因的關鍵部分找出來。他沒日沒夜,廢寢忘食,用嚴謹而又科學的態度做著學問。他發表了具有獨到見解的《重視我國小麥優異性狀源的研究》論文。有了抗源,就能搞出更多更好的抗病品種。他立下壯志,“中國不僅要有世界上最大的種質庫,而且要建世界最大的基因庫,使它成為農業發展與農民致富的‘基因銀行’。”
克隆優異植物新基因
他成為國家“973”重點基礎研究發展規劃項目“農作物核心種質構建、重要新基因發掘與有效利用研究”的首席科學家。為了開創基因資源學事業,十多年來,他和前輩、同事一起,籌建我國第一個作物種質資源分子生物學實驗室和國家重大科學工程。
多少個不眠之夜,他任隨科研的無邊思緒飄散:我們所發掘的萬千育種材料,竟沒有育出相稱的品種,他感到可惜。那么,保存同一個組合突出的優異性狀材料,就是保存幾份攜帶相同的矮稈基因;矮稈材料攜帶的是矮稈基因“源”,育出的品種則是“流”……他覺得自己很像一個終生跋涉的香客,滿世界不停地尋找那忽隱忽現的神殿。那都是躺在床上,思想碰撞出的科研火花。終于有一天,他克隆出我國特有的太谷核不育小麥基因,“神殿”也偶然在此時出現。
幾十年科學追求,他執著地尋找著、克隆著那些使小麥優質、高產、抗旱、抗病的新基因。構建出水稻、小麥和大豆三大作物的核心種質,初步發現了中國三大作物種質資源遺傳多樣性的分布規律,為遺傳育種打下良好基礎。
每每談到這里,他就興奮。“我真幸運,在我們的團隊,有德高望重的董玉琛院士、李振聲院士、張啟發院士,是這些科學大家,給了我無私的幫助。”是他們甘當鋪路石,讓賈繼增擔綱課題。還有,一些兄弟單位和外國友人也伸出援助之手。于是,他和同事一起,僅用二三年,就從繪制有上萬條基因圖譜中,獲得小麥基因的主要部分“全長cDNA”,并建起了小麥基因庫。這是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新型功能基因,它使中國成為目前世界上獲得小麥“全長cDNA”最多的國家之一。
賈繼增先后發表論文80余篇,構建出高效發掘新基因的技術體系,使我國的種質資源研究發展到基因組水平。從根本上解決了中國“庫中資源豐富,手中基因貧乏”的難題。這些重要的新基因,有的已用于生產,產生出很好的經濟效益。
賈繼增還和同事們一起,培育出抗白粉病等一批優異新種質優異新種質,提高小麥產量5%至30%,解決了我國小麥白粉病抗源缺乏的難題;開發出一批小麥新型分子標記,結束了我國小麥分子標記依靠國外的被動局面。他說:“開發優異新基因,培育優異新品種,是我的使命和責任。”
心里想著他人唯獨沒有自己
1986年,賈繼增被派到墨西哥國際小麥玉米中心進修3個月,沒想到卻提前一個月回國。這使所領導十分意外。原來,5月初是北京小麥進行雜交的季節,他惦記家里的實驗。領導為之感動:“派你這樣的人出國真叫人放心!”那時,別人回國,多是帶回電器幾大件,而他帶回的卻是試劑、藥品、儀器和文獻資料,這大都是他節衣縮食花錢買來的。
1990年,他來到基因克隆最先進的英國劍橋實驗室進修,他的研究是繪制小麥第6部分同源群連鎖圖。這是一個人一年的工作量,此外,他又完成了抗白粉病基因的分子標記和小麥外緣染色體鑒定兩個項目。相當于兩個人的工作量。每天,他9點上班,一直工作到夜晚甚至第二天凌晨。周末和節假日也在實驗室度過。他的勤奮和出眾被英國人看中,“你到我們這里來吧。”賈繼增說,“我們單位更需要我。”
所黨委書記張保明說:“老賈不僅科研上出色,人品也出眾,他的心里總想著他人,唯獨沒有自己。”除了科研,他還經常組織各種活動,增強團隊的凝聚和協作。他所領導的實驗室60多人,他給每個同志過生日,就連學生和臨時工也不落下。團隊里有的人病了,就是再忙,他也要上醫院看望。有的博士出國在外,分房時,他跑前跑后幫著解決。相反,他卻忽略了自己的親人。
有一年圣誕節,女兒制作了圣誕樹、買了花靴子掛在墻上,盼著爸爸帶給她一個新年的驚喜。可是,當他深夜從實驗室回來,女兒已經入睡。內疚之余,他給女兒寫了一封短信,放入靴子以示祝福。近10年,他因工作太忙,只看望年過八旬的岳父、岳母一次,今年春節,他計劃一定要和全家人一起看望老人。最后,還是因為趕做論文未能了愿。
他在業務上早有突出業績,可到了47歲卻還是助理研究員,他也曾有過苦惱,可默默地放在心里。
2003年4月,非典在北京蔓延,恰在此時,也是做小麥雜交的時節。作為博士生導師的賈繼增堅持著帶領學生來到試驗田。突然,一名學生發燒,賈繼增不顧個人安危,親自照顧她,并送她去了醫院。農業部長杜青林這樣評價賈繼增,“他是平時看得出,關鍵時站得出,危難時沖得出的好黨員。”
賈繼增取得的科研成就獲得國內外同行的認可。他和他的團隊,先后獲得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農業部科技進步獎。賈繼增也獲得全國“五一”勞動獎章、“全國優秀科技工作者”、“全國先進農業科技工作者”、“農業部優秀共產黨員”等光榮稱號。今年3月,農業部還在全系統開展了向賈繼增學習的活動。
面對榮譽,賈繼增給記者講述了他在美國哈佛大學看到的中國“鼉龍”紀念碑,那碑文上鐫刻著,中國留學生在祖國遭受日寇侵略的危急時刻,將投筆從戎,回國參加抗戰的字樣。他說:“與他們相比,我所做的算得了什么?成績應該屬于我們的團隊!”( 本報記者 范建)
賈繼增在試驗田里觀察麥苗(人民日報記者 馮華/攝)